2018年底，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与当时的埃及文物部共同签署了《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与埃及文物部合作互助协议》，标志着中埃联合考古队在卢克索孟图神庙开启了合作之旅。
2025年4月，“埃及考古研究中心”揭牌，推动中国社会科学院在埃及的考古工作，标志着中埃文明对话进入机制化建设新阶段。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埃及卢克索孟图神庙联合考古项目中方负责人贾笑冰、骨干队员文臻和高伟做客中国社会科学网，分享作为考古人坚守田野、心系考古的心路历程。
如何认识文明交流互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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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各位老师，再给我们讲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文明交流互鉴的，或者是怎么构建中埃命运共同体这个话题？
贾笑冰：从考古学研究这个角度来讲，两个古老的文明它有共性，然后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实际上我们远隔千山万水，其实不同大于相同，但有些核心内容很像，比如宗教信仰在王权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作用、王权和神权的结合，这和中国其实挺像——早期文明的时候。但是物质文化的面貌就完全不一样。但它也有近似的地方，因为我们虽然远隔千万里，但在中间有一个连接的通道，就是欧亚草原大通道。
有很多东西，比如我们都知道马牛羊这些东西，包括大麦小麦，还有冶金术，可能都是从西往东传。埃及也是一样，埃及的农业也不是本土起源的，它很多这种冶金的东西也不是本土起源的，所以两边有很多相似的东西。从考古学的角度来讲，比较两个文明其实更多的是可以更好地理解各自的这两个文明，总结他们的经验教训，找一些规律性的东西。这些规律性的认识可能对我们指导我们人类社会往哪边走，是有意义的。这是从学术研究来讲。
从我们参与到这些工作的研究者当中，比如我们和埃及同事的接触，我们去埃及就会了解埃及的文化，他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个事他们会这么想？他有他的文化背景。那么埃及的同事也会刚一开始觉得中国人为什么这样想？慢慢接触多了，他理解了中国文化，他也就理解我们中国人为什么对同样一个问题会跟他们有略微不同的想法，这就是增进互相了解。我们研究的对象是两个古老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我们合作者之间是现代文明的交流互鉴，慢慢加深理解、加深了解，就不会有误解了。
比如同样一个事，我们说一句话也许在他们那来说是禁忌语，那他们说一个，我们也觉得应该是个禁忌语，互相就误会了。后来经过深入交流合作，大家互相了解之后，就不觉得是个事了，因为都知道他说这话不是真对我们有什么恶意，我们说这话也不是真对他们有什么恶意。这就是促进民心相通，有利于下一步推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就是我们人文交流合作的一个重要意义所在。不仅仅是我们去研究它，而是在这个研究过程中，我们现在两边的学者慢慢扩展到两边的人民群众。我们去埃及旅游，我们埃及的同事来中国参加会议，埃及的老百姓到中国来旅游，慢慢就理解了。理解了，很多事就好办了。
记者：确实是，有理解才会沟通顺畅。高老师？
高伟：我自己觉得您刚才提到的中埃文明互鉴或者是世界古老文明互鉴这个话题，可能对于考古学来说再适合不过。因为考古学有这种跨时段、跨区域研究的优势。可能某一个人文学科它是专精于一个领域、一个国别，但是考古学其实是了解人类过去的一种方法。虽然我们中国考古学家有基于中国材料所产生的这种理论思考，然后埃及考古学家们也有他们自己的思考，但其实这种理论、原理是相通的。所以通过考古学来促进古老的中华文明和埃及文明这种对比研究、交流互鉴，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路径。
然后又加上中国和埃及都是两个文明古国，其实古老的文明在某个发展领域，它一定是有共通的东西在的。比如我们同样都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几千年（前）的中国什么样，几千年（前）的埃及什么样？因为都有同样的这个历史，所以对比起来是理所当然的，就是有这种基础在，所以这也是一个优势。
刚才我在想，其实我们在遗址上发现了一个石块，我可以回想到，这个石块就是我当年在读书的时候，可能做的某一道练习题。我想说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是在用真正的实践工作，一点一点来拼凑对于古代埃及历史的了解。因为我们一开始理解的古代埃及文明，可能已经有前人学者研究过了，写了一个古埃及的通史。但是这些通史其实是埃及的历史——其实大部分都是由考古学家还有考古资料来拼凑起来完成的。即便是到现在，可能有的一些埃及历史当中的某一个片段和段落，我们还是不清楚的，所以还有待我们继续去发现这种新的材料，给它补充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做的这些工作其实是特别基础的一些工作。但是这些基础工作，我觉得由中国考古学者来完成意义就更重大了。因为我们在此之前，这些理解、认识基本上都是欧美学者来做的，比如埃及学的创建就离不开法国学者、德国学者——当年在19世纪、20世纪，他们那种所谓的智力竞赛，几个欧洲国家之间在比拼这个东西，因为他们有那种比较深的殖民思想在，应该说埃及学的创立和这个时段学者之间的思考是有紧密联系的。但是现在到了一个新的时期、新的时段，由中国学者去做这些基础的工作，然后由中国学者用我们的中国智慧去把它重新做一个阐释、一个解释，这其实也是有重要意义的。回到刚才说的，文明互鉴也需要发出我们中国学者的声音。
文臻：现在越来越多国内的项目到国外去开展工作。只有你真正通过这个项目，你人到了埃及去真正参加工作，跟当地的人有交流，你才能更快地达成这个交流互鉴。因为我们每天都在这个地方沟通，在一天天地认识彼此。
就像贾老师刚才说的，我们开始慢慢学阿拉伯语，他们也开始慢慢感兴趣学中文，这本身就是一个推进、一个交流互鉴。如果我们没有迈出去到埃及做这个工作，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包括学术的推进，都只能停留在原先的这种书本上。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到埃及看见那种古迹，当时的震撼感就是，3000年前就已经这样了！石头的建筑十几米这么高的一个东西就立在那个地方。当然，文化不一样，古埃及它一直使用石料、石材，它的建筑都是石头的；而我们主要是土木的结构。并不是说它们都是石头的、都现在保存着十几米，它的文化是不是就肯定比我们更先进、发展得更好？其实并不是，主要是它选用的材料在时间当中它保留下来了。我们其实也有很多很辉煌的（建筑），只不过就是因为是土木结构，相对它这个保存的情况就没有那么好。但这些都是通过我们不断一点点地去认识、去观察，然后加深了解。我觉得这就是文明交流互鉴。通过联合考古走出去，同时要请进来。我们也希望把外国的学者们请进来，能看下我们的中国文明，再通过深入了解，也能知道我们的文明有多么的伟大、多么的震撼。
记者：对，只有走出去才有了解的行动力。其实这样想还是蛮神奇的一件事情，想到我们商代的时候，在地球上的一个其他区域，也曾有那么灿烂的文明。这确实是文明交流互鉴的意义。
成立埃及考古研究中心的意义是什么？
02
记者：这一次高翔院长他们去埃及，为成立的“埃及考古研究中心”揭牌，这个研究中心成立对以后我们推进埃及考古工作有什么意义或者推动作用？
贾笑冰：我觉得意义很重大。原来我们叫考古队，实际上就是一个项目在那。而且原来这个考古队实际就是针对孟图神庙这一个项目组成的一个考古队。“埃及考古研究中心”的建立，首先我们可以把视野、课题做进一步扩展。我们就不仅仅是孟图神庙考古队了，我们可以思考，比如孟图神庙是商代晚期之后逐渐慢慢形成的，我们现在做的是这段。那么真正和中国文明起源做对比的，是在前王朝和早王朝。我们有了这个中心，我们可以把工作的触角和我们研究的视野再往前看。或者是同一时段，我们现在挖的是东岸的神庙，我们叫它生人活动的地方；那么逝者，在尼罗河的西岸，有葬祭庙、有国王谷，有法老埋葬的地方，有王后谷，有王后埋葬的地方，还有贵族墓。同一时间段，我们也可以在那边来做一些墓葬的发掘，这样和孟图神庙这边的发掘做一些比较研究，可能更好地、更立体地去理解古埃及文明。这个中心的建立就为我们搭建了这样一个平台，为我们深入研究和理解埃及文明。高翔院长我记得有一句寄语我觉得说得特别好，对我们工作也是一个激励：我们要在世界舞台上讲好中国故事，我们也同样要在世界舞台上讲好埃及文明、讲好埃及故事，这样才能更好地做文明交流互鉴。所以这个平台的意义就在这。
当代社科青年在海外考古有何感触？
03
记者：作为社科院青年，您觉得在海外考古有什么样的感触？
高伟：我觉得从我个人自身的经历来讲，我们这个团队能到埃及做考古工作，其实非常不容易。
因为我们之前也了解到，就是1937、1938年的时候，我们老所长夏鼐先生——他当时在英国正在学习考古的一个学生——然后他当时跟着学校去做发掘的时候，就到了埃及离我们现在孟图神庙不远的一个地方，在那做发掘。发掘结束之后，他就利用自己闲暇时间到卡纳克去参观考察，然后也到了我们现在工作地点就是孟图神庙这个地方，他还在日记当中写到了这一段，所以我们才知道有这么一段历史。
现在就是作为一个青年人，能在80年之后参与到这个项目，在当时夏鼐先生走过的地方——孟图神庙工作，其实是特别百感交集。因为这里边有时代的原因，还有个人机遇的原因。我想当时夏先生到孟图神庙去参观，他绝对没有想到有一个后辈学者也是来自考古所，能在考古所组建自己的团队在孟图神庙工作。这应该对于我个人来讲，因为我们考古走进了一个新的时代，就是我们要走出国门，走到其他地方，到古代文明的核心区域去工作。所以有了这个大背景，我们才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然后真的到实地去工作。我觉得可能对于我自己来说是非常幸运的。因为包括和我一起同期毕业的这个国外的、法国的同学们，他们其实在毕业之后，也没有能够很快地找到一个固定的地方去长期的工作下来。这其实无论是整个赴外考古的趋势，还是我个人的职业经历，我觉得都应该坚持下去。
记者：也可以印证说青年赶上了好时候，才能隔了80多年，还能和前辈有这样的神交。文老师，您作为社科院的青年学者，也聊两句？
文臻：因为我们开展项目以来，所里面有其他青年同事也参与到我们的项目当中。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平台，因为他们能通过这个机会了解另外一个文明。大家在国内有各自的领域：有些人是做新疆的，有些人是做游牧的，有一些东北可能是做汉唐时期考古，甚至商周的都有。他们通过在埃及和我们工作的这段时间，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文明、不一样的物质文化体现，对他们自己的学术发展也有一个帮助。
比如我们刚说到王鹏老师，就是有一次（他）看到一幅画在博物馆里面，刻在石头上的一个雕刻，是法老正拉着弓射一个——对我们来讲那就是皮囊，但是他觉得跟我们国内的那个射侯非常像。他马上就通过这个联想到可能存在一些方面联系。因为刚说到马匹、马车其实都是外来的，它是通过欧亚草原、通过西亚慢慢传进埃及，这不是埃及自己固有的；包括我们国家也是，通过欧亚草原间接性地交流，不一定是这边人去那边，技术之间地间接性交流传播开来。它可能有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可能大家都在保留着这个传统。虽然彼此的距离非常远、不同地方，但有一些传统可能大家都会保留着——一些观念、一些想法。他（王鹏）通过这个就有反思，就在这方面做了很多研究，还准备和高伟写一篇文章，关于这个弓箭、侯、靶子相关的研究。还有其他的一个同事是关于马车的，他们来了之后都有不同的想法。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体验，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然后大家来开眼界，也算见识了不同的东西。通过这个经历，对自己的学术发展有一个新的认识，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自己学术的发展，其实也是非常好的。
记者：我们说怎么理解青年？一般社会上大众理解的可能就是二三十岁。我们社科院的青年怎么认识？我觉得就是退休之前都算青年！因为真的你要想做出一定的成就，都需要有非常深厚的积淀。你不可能学校一毕业就能在社科院做出成就，都是有很深的积淀、很宽的视野，才能达到学术的相对来说一个顶峰的状态。所以这叫学术正青春，学术使人年轻。通过各位的描述再结合着看照片，我都觉得能跟着你们的描述一步步地走（到）那个考古工地，一步步地蹲下来看你们是怎么挖掘，跟着各位老师的脚步，我们一点点让这个文明拨开面纱、露出真面目。谢谢各位老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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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新媒体编辑：曾煜婷 张雨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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