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一级支流庄浪河流域地下水水位持续下降、超采区范围不断扩大……先发展还是先保护？甘肃省三级检察机关用行动作答——
阻击超采，帮庄浪河脱困
◆按照许可，该企业每年可取用地下水18万立方米，但在2021年至2023年间，实际超采地下水60余万立方米用于生产。
◆记者了解到，专家团队在涉案企业监测了7天，整个鉴定过程历时两个多月，最终形成了100多页的生态环境损害鉴定评估报告书。
◆今年7月末，永登县超采区地下水水位监测结果与2024年同期相比上升了0.95米。
庄浪河是黄河的一级支流，流经甘肃省兰州市永登县。这里地下水水位的变化，影响着支流汇入黄河的径流量。
2024年，中央第七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在开展第三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时发现，黄河流域违法违规取用水问题突出：个别企业在地下水超采区连续三年超额开采地下水60余万立方米，部分企业未经审批在地下水超采区私建自备井从事洗车行业，导致该区域地下水水位持续下降，地下水超采区范围不断扩大。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先发展还是先保护？控供给还是控需求？谋一地还是谋流域？这些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庄浪河沿岸风光。
告急！告急！
在永登县，由于企业超采地下水，早在2016年就有102平方千米被县政府划定为地下水超采区。然而，该流域地下水超采问题并未受到足够重视。直到2024年9月，中央第七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在开展第三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时，黄河流域违法违规取用水问题再次被提上议程，且情况愈发严重。到今年初，这片超采区范围又扩大了32.43平方千米。这不仅影响了庄浪河自身的生态环境，也对黄河的整体生态平衡产生了潜在威胁。
督察组深入调查后发现，部分企业存在超许可取用地下水、个别企业存在在取水许可范围外违规取水等问题，导致超采区地下水水位持续下降。其中，位于黄河兰州段的地下水限采区，有企业打了3口地下水自备井供应生产用水和所在地部分生活用水。按照许可，该企业每年可取用地下水18万立方米，但在2021年至2023年间，实际超采地下水60余万立方米用于生产，并以生活用水名义欠缴水资源费14万余元，严重破坏了水资源管理秩序。
今年2月18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向甘肃省检察院移送案件线索，明确指示，“要依法调查核实有关情况，跟进了解督察整改和公益修复进展，重点围绕企业建设运营情况是否存在违法行为、违法行为存续的时间以及对生态环境造成何种程度的影响，是否造成生态环境损害等进行调查核实，视情启动民事公益诉讼，追究其生态环境损害赔偿、修复责任。”
接到线索后，为确保办案质效，甘肃省检察院迅速将案件线索转交兰州市检察院，督促并指导办理。几乎同时，兰州市水务局将永登县39家无证取用地下水的洗车店和3家拖欠水资源费的取水户线索，也移送给兰州市检察院，希望依托《黄河兰州段高质量发展府检联动框架协议》，推动该市取用水问题得到有效解决。兰州市检察院将该案移交永登县检察院，督促并指导办理。
由此，省、市、县三级检察机关联合行动，共同应对庄浪河流域的地下水超采问题。
重重压力
针对黄河流域生态环境和经济社会现实状况及存在的问题，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重在保护、要在治理，为生态保护工作指明了方向。
永登县地处甘肃中部，位于黄河上游，全县总耕地面积达138万亩，是甘肃省典型的农业大县。尽管拥有广袤的耕地，但这里年均降水量仅290毫米，干旱问题一直如影随形。在这样的背景下，地下水成为维持当地企业运行、农业生产和居民生活的重要支撑。
作为地方水行政主管部门，永登县水务局对该区域地下水使用情况负有监管职责。然而，面对当地企业连续三年超采地下水的情况，永登县水务局缘何监管乏力？
新上任的永登县水务局副局长蒋成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过去更多考虑到涉案企业是当地纳税大户，而且免费为周边村民供水。”
“检察机关在与县政府的现场磋商会上，政府也提到，县级水行政执法力量薄弱，难以形成有效监督。”承办此案的兰州市检察院第六检察部负责人王玉龙感慨道，“也是考虑到基层的监管压力，检察机关没有提起行政公益诉讼，而是从监督违法主体的角度，以民事公益诉讼立案调查。在立案调查过程中，我们也感受到重重压力，最艰难的就是鉴定。”
“案件当时卡在鉴定上，联系了多家鉴定机构都拒绝了。但如果无法估量损害程度，就计算不出赔偿数额，案子就没办法往下走。”王玉龙说，“幸好我院与兰州大学建立了检校协作机制，这里的专家团队同意为我们做生态环境损害评估。”
记者了解到，专家团队在涉案企业监测了7天，整个鉴定过程历时两个多月，最终形成了100多页的生态环境损害鉴定评估报告书。鉴定评估查清了涉案公司超额取水造成水生态环境功能损失的事实，确认其超采行为致使庄浪河在该厂区断面下泄流量减少1267.98方/a（即年下泄水量减少了1267.98立方米）。
基于专家团队在全国享有较高知名度，且作出的评估报告客观中立，在向涉案企业送达现场勘验和评估意见时，该企业对检察机关查清的事实和证据表示认可，并积极补缴了14万余元水资源费，以及对超采造成的生态环境功能损失费282万余元，同步启动企业内部节水设施改造和庄浪河地表水替换地下水源项目建设。
共治超采
“过去对取水指标的审核缺乏重视，生态环境保护意识薄弱，造成超采地下水。”涉案企业负责人坦言，“今后坚决落实‘以水定产’，宁可停产，绝不超采。”
记者了解到，在四五十年前，该企业的前身使用地下水供给生产，并承诺给周边村民、农田无偿灌溉，当时永登县还未被列入超采区。随着工业用水量、城镇人口的增加，城镇化建设脚步加快，加之企业缺乏水资源保护意识，导致地下水水位逐年下降。
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成为企业整改的转折点。督察之后，涉案企业在申请用水指标的同时，积极推进节水、地表水管网建设等系统性整改工作。
今年7月6日，在永登县城青龙路东侧洗车行门口，有关部门组织施工队关闭地下水井。图为工人从井内提取水泵，输水管线及配电线路。
“今年1月，企业拿到兰州市水务局审批的用水指标；6月，完成地表水供给管网的设计、招投标；6月至7月底，仅两个月就完成了具有70多万吨地表水处理能力的管网铺设，成功实现以庄浪河地表水替换地下水源。”涉案企业负责人向记者介绍整改进度，对检察机关的引导和政府职能部门的帮扶赞不绝口。
“企业把地表水引进来，确保工业生产用水以地表水为主，实现每年节水近20万吨，这是实实在在的变化。”承办此案的永登县检察院检察官陈越说。经与兰州大学的专家团队进行充分沟通，兰州市检察院认为，涉案企业推进地表水替换地下水源项目属于替代性修复，决定将该企业缴付的282万余元生态环境功能损失费，抵扣该企业进行替代性修复投入的资金274万余元。此举大大减轻了企业负担。
依法关停无证取水洗车企业自备水井，也是修复永登县地下水资源的重要举措。永登县检察院在同步调查中发现，今年3月13日，该县水务局向涉关停自备井所属乡镇政府发送了依法关停无证取水洗车企业自备水井的通知。但是，截至4月14日，关停自备井工作仍无明显进展。
“后来查明，是县水务局没有再采取有效措施。”永登县检察院检察官张兴国介绍说，检察院随后向县水务局制发检察建议，要求其对辖区洗车企业未经许可擅自开采地下水、使用自备井取水的违法行为及时督促处理，并加强日常监管。
“接到检察建议后，我们协同乡镇执法人员先后开了4次工作协调会，强化节水意识，为后续顺利封填自备井做好铺垫。”蒋成说。这期间水务局联合城关镇执法队进行走访，逐户签字确认，确保先通饮用水、后填自备井的工作有序进行。
兰州市检察院对该案办理进行督导时，永登县政府主管副县长提出填埋自备井存在资金缺口的问题。该院随后召开听证会，提出将涉案企业抵扣替代性修复资金剩余的7万余元，作为企业向政府直接赔偿的解决方案。同时，该院对涉案企业作公益诉讼不起诉处理。收到赔偿金后，39眼自备水井全部按期关停。
今年7月末，永登县超采区地下水水位监测结果与2024年同期相比上升了0.95米。这意味着，在检察机关、政府部门以及企业的共同努力下，永登县在该区域地下水开采活动已达到动态平衡状态。
据了解，地下水超采区域需要连续五年保持地下水水位持续回升，才有望摘掉超采区的帽子，这需要各方持续发力。
（检察日报 记者：谢文英 南茂林 图片：朱婷婷）